泽普的金秋美学

泽普,这座位于新疆南端的小城,就像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一粒黄沙,并不惹人注目。秋风瑟瑟,贯穿小城的叶尔羌河水汽氤氲,河流两岸的胡杨林经过一年的蛰伏,早已准备好换上金黄色的外衣,傲立于天地之间。




昆仑山下的胡杨物语


这一生,我们总会因为一个人,去到一座城,并产生与之相关的回忆。步入深秋,我准备前往新疆塔里木公园看胡杨林,父亲对我说:“你可以去泽普,那里也有胡杨林,而且还能看见喀喇昆仑山。那是我曾经当兵援疆的地方。”平日寡言少语的父亲,突然提起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地方,想必他对那座城市有着深深的思念。于是,我放弃前往塔里木公园,转道喀什,坐火车去泽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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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普隶属喀什,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西端,昆仑山北麓,与莎车县和叶城县为邻。它全称“泽普勒善”,塔吉克语意为“黄金之河”,因泽普勒善河有沙金而得名。


从泽普城区前往喀喇昆仑山下的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路程有40多公里,沿途是一片荒芜的戈壁。虽然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没有塔里木胡杨林国家森林公园面积宽广,但景色也算得上是“南疆的后花园”,堪称昆仑山下的塞上江南。


步入公园大门,一座木质软桥横跨叶尔羌河,桥下的河水缓缓流淌。这条发源于喀喇昆仑山的河流,绵延数百公里,带着新疆灿烂的文明一路向前,最后注入塔里木河。公园里步道众多,宛如迷宫,我决定按逆时针方向行走,先观赏公园右侧最期待的胡杨林。


临近胡杨林区域有一片荷塘,秋日枯残的荷花别有一番韵味,一旁的马场,良驹驰骋,尘土飞扬,也颇具游牧民族的潇洒气质。沿着荷塘边的小道前行,一棵棵金黄的胡杨树就这样闯入眼帘——“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小时候课本里关于胡杨的描述,在这一刻化为了具象。


因为气候和土壤的原因,胡杨有着千变万化的树形。它们在生长过程中,或盘根错节,或连根共树,或独自生长,每一棵胡杨树都拼尽全力绽放出生命的精彩。而那一树树金黄的树叶,如同悬挂的金色风铃,微风拂过,顷刻就会发出沙沙声响,惹得人挪不开眼。


胡杨属于杨柳科落叶乔木,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树种之一。在新疆库车的克孜尔千佛洞出土的胡杨化石,已有一亿多年的历史,但与其他树种不同,胡杨的树叶可以作为推断其生长年限的依据。生长初期的胡杨叶片,狭长如柳,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成枫叶状,最后变成圆叶状。金胡杨公园的胡杨叶几乎是圆叶,大多已有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树龄。作为在沙漠戈壁里唯一生长的木本植物,古老的胡杨树,肩负着构建沙漠边缘第一道绿色防线的使命,如果没有这些生态庇护者,就难以保障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安全。


不到新疆不知祖国之博大,不看胡杨不知生命之壮观,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英雄树”胡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知青林的白杨礼赞


金胡杨公园的知名度不高,来这里的多是当地人,大家挽手漫步,闲话家常,偷得浮生半日闲。当他们发现我因旅行来到这里时,便主动走上前,关切地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这里待几天,并且告诉我哪里好玩、什么好吃。虽然大家素不相识,但他们的热情,深深打动了我。


走到公园中部,有一片开阔的芦苇丛。我拨开及腰的芦苇,向深处走去,无奈我被杂草遮住了视线,双脚不小心陷进了湿地,心里不由得一咯噔。我缓缓拔出双脚,立即掉头跑回主路,直至离开湿地才停下脚步。一回头发现,原来巨大的芦苇丛是被胡杨包围着的,四周寂静无声,时间好似凝固在这一片金色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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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往前走,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整齐壮观的白杨林。纤细的白杨就像一根根铁钉,直挺挺地插在地上,向天空无尽延展。此刻,父亲发来信息,问我是否已到金胡杨公园。我向父亲发去一个视频,他很快回复:“你在知青林。”知青林?明明是白杨林,父亲为何说是知青林?


原来,20世纪60年代,为了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曾有69名喀什二中的知识青年扛起坎土曼(新疆少数民族的一种铁制农具)来到这里。他们顶着烈日在戈壁上垦荒,种植沙棘、梭梭树、棉花,赶着牛羊在喀喇昆仑山下放牧。这片白杨林,便是他们用勤劳的双手,伴着无数个日月星辰,在戈壁里种下的。为了纪念这群青年,白杨林又被称为“知青林”,他们在知青林旁居住的土房子,后来也被改为“知青记忆文化苑”。如今在文化苑的墙上,依然能看到“扎根边疆,干好革命”等时代标语。屋里陈列的,则是那个年代的物什,比如洗脸盆、搪瓷碗、煤油灯、毛巾、军鞋等。


我望着眼前茂密的知青林,心想,父亲或许也曾在这里栽下过一棵白杨,那棵白杨,早已被淹没在广袤的树林里,不显山,不露水,只是默默地生长。正如茅盾在《白杨礼赞》里说:“白杨普通,却不平凡。”


离开知青林,道路尽头有几户民居,院坝内铺满金黄的玉米晒秋。我走进其中一户虚掩大门的人家,院里的老奶奶正坐在葡萄棚下剥玉米,我举起相机,老奶奶停下手里的动作,露出和蔼的笑容。我将拍下的照片递给她看,她羞涩地捂着嘴,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不好看了,不好看了。”奶奶是好看的,为她拍下的照片,我会永远珍藏。




藏在叶尔羌河畔的长寿村


很多游人来到泽普,是奔着长寿民俗文化村而来。从金胡杨公园出发,得花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我原以为长寿村在成为景点后会布满商业化的旅馆和商店,但事实并非如此。


长寿村的道路两旁,排列着极具民族特色的建筑,乍一看,这些建筑颇有几分窑洞之感。其实,这些建筑均用黄土和杨木修筑而成,加上红土敷墙,房屋外观便呈现出砖红色,而线条圆润的墙沿,不但没有锋利感,反而透出独特的民族风韵。村里家家户户多为平房,楼顶晾晒衣物,门前搭着葡萄棚,种满鲜花和蔬果。这质朴的景象使我想起喀什古城,两者都充满民族风情和文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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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飘来一阵香,我嗅嗅鼻子,循着味道来到一家餐馆。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此刻他正将捕来的鱼剖开,用红柳枝串起来,放在炭火上烘烤。撒上各种香料后,鱼便在高温的炙烤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直吞口水。我告诉老板,我来到村子,也是想一探村里老人长寿的秘密。老板笑了笑,“喏,看那儿……”他指向村口,只见一辆载着游人的马车恰巧停了下来,车夫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不一会儿,又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同样是老人。老板继续说道:“这些车夫老人已经八九十岁了,但他们身体硬朗,还能赶马车赚些钱。”这下我对老人长寿的秘密更好奇了。老板又说:“多劳动,保持好心态。如果非要说秘诀,可能和我们新疆的水果有关吧,瓜甜肉肥,光照充足,吃了肯定对身体有好处。”


老板随后带我走进他的家里参观。小小的庭院里搭着葫芦棚,葫芦悬挂空中。屋内的装饰极为朴素,简洁的家具配以鲜艳的桌布,生气十足,透出浓郁的民族风情。不一会儿,老板在后院用小刀剥胡杨树皮,用碗盛接树皮溢出的白色液体。我充满疑惑,胡杨的汁液能做什么呢?没想到老板叫我尝尝。我只好硬着头皮,用食指在碗里蘸取少量液体,舔了舔,味道居然是咸的。老板见状,将剩下的汁液涂抹在鱼身,乐呵呵地说:“以前没有盐巴,我们就用胡杨的汁液充当盐,神奇着呢。”原来胡杨不仅具有观赏价值,还具有食用价值。


我依依不舍地告别老板,向村子尽头走去,远远看见一座木质瞭望塔矗立在溪流对岸。我搬起几块石头砸在水中,铺就一条道路,踏石而过,随后小心翼翼地爬上瞭望塔。瞭望塔上的视野极为宽广,金黄的胡杨林铺向远方,远处的喀喇昆仑山白雪皑皑,一片苍茫,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感伤。


此刻,我再次想到了父亲,眼前壮丽的风景,他必定是见过的,只是不知道彼时的他,是否与我有着同样的心情。


循着父亲的足迹,我来到他曾经挥洒青春的小城,看过他一直深念着的风景……泽普的美,烙印在了父亲的心里,也烙印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