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峭壁间,近万尊佛像历经风雨1500年,龙门石窟有多震撼?


龙门石窟位于河南省洛阳市,是世界上造像最多、规模最大的石刻艺术宝库。龙门石窟造像多为皇家贵族所建,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皇家石窟。穿越千年的历史,龙门石窟经历了数代王朝的兴盛与衰败,每一尊佛像,每一道伤痕都是历史的记录。




辉煌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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窟洞相连的石壁上,一只缓慢爬行的虫子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只不会飞的虫子,寿命大略只有几个月。我俯下身,看它从一个窟爬向另一个窟,过了一道棱,方才向外的爬行突然转向洞窟深处的幽暗。虫子无法理解眼前的变化,空间在它面前仿佛突然遁入另一维度,只得继续那卑微的爬行。


在石窟面前,人类竟蜕脱得比虫子更渺小。无论龙门、云岗,还是麦积山、敦煌,当第一支火把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古阳洞的名字出现在中国历史的烟云中,无知并未消减,而是弥散成更大的无知。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从云冈走向龙门,并在相当长的时间跨度内回荡在伊河两岸。这项浩大的工程未能落得圆满便“胎死腹中”,成为朝廷斗争的牺牲品。胡太后侥幸逃过北魏传统“子贵母死”的命运,最终号令天下。在动乱中,她与负责宾阳洞建造的宦官刘腾发生争衡。刘腾去世,宾阳洞工程也就此搁浅,冲天的火光还缔造了著名的“火烧洞”。




雕刻精细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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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浪潮褪去,在伊河上留下一片辽阔的空白。自北魏建窟热潮后,直到唐初再无大型石窟开凿,直到另一场宫廷争斗的出现。


公元636年,大唐长孙皇后病逝。一直与长兄李承乾明争暗斗的唐太宗四子李泰为博父亲欢心,提议为母亲开窟造像。很快,他便盯上了未完工的宾阳三洞。不多时,工匠已在三洞间长夜行军。可这样赶工的“豆腐渣造像”,根本无法与宾阳中洞原本美轮美奂的北魏造像同日而语。不仅如此,他还凿平了宾阳洞的原碑文,并重新凿刻为自己攫取政治利益的《三龛记》。这块由中书舍人岑文本撰写,大书法家褚遂良镌刻的《三龛记》,含蓄而不无揶揄地写道:“或仍旧而增严,或维新而极妙”。它屹立在宾阳三洞前,成为这段拙劣表演永远的见证。纪录片《龙门石窟》有句精妙的评价——“佛场也能成为官场,天国也很难远离人间。”


李泰的皇帝梦,最终也没能实现。




踩着弥勒的肩膀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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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走,栈道忽地抬高,视线尽头现出那尊龙门所有美与艺术的结合——卢舍那大佛。


唐高宗即位后,龙门最浩大的奉先寺工程开建。那是唐高宗李治为父亲建造的。同年,武则天被立为皇后,并施以两万贯脂粉钱赞助建造。这一凿,就是25年。


高宗死后,武则天以67岁高龄君临天下。此时,大唐的全盛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而合理的君王,而不仅仅是一个“临时转正”的“代理皇后”。于是一本本经书应运而生,一尊尊石佛脱胎而立。武则天称帝前夕,授意翻译注解并大力推广《大云经疏》。这本虚假的经书中写道,“有一天女,名曰净光。当王国土…言则天是弥勒下生…威伏天下!”


继李泰之后的又一个谎言诞生了。于是武则天成为弥勒的当代化身,一座座以弥勒为主佛的石窟破岩而出。佛分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世,弥勒是未来佛,可武则天让他提前成了佛,沐浴在盛唐最辉煌的阳光下。


抬头仰望那些颔首含笑的弥勒,不多时脖子即酸胀无比。但世间从不缺仰望之人,那年的武则天,踩着未来佛的肩膀向上攀登,希望自己能够在盛唐的春风里一步登天。




狞厉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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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的名字,为盛唐里的龙门刻上一道戛然而止的伤痕。从那以后,佛教陷入长久的落寞,造像也变得臃肿不堪。再加上都城的易地,龙门逐渐从史学家的笔尖与工匠的斧刃上消失了。


漫长的等待后,龙门却与不速之客们在20世纪初撞了个满怀。无数佛头被砸掉,放在日本、美国的博物馆里。


那时候,若你从天空中俯瞰,便可见密密麻麻的虫子,歪歪扭扭一路通向龙门。蝼蚁虽渺小,侵蚀性却极强。他们走进宾阳中洞,随即被东壁上炫目的《帝后礼佛图》惊得失语。那是浮雕的至臻之作,自北魏便躺在那里一千多年,直到被工匠抠下。由于面积太大,盗贼们只能拆散再拼装,使得它不再完整。然而仅凭这七八成,已足以在千年后的聚光灯下,令其他展品黯然失色。


有人说,伊河是石佛流下的泪汇成的。汩汩的水奔流不停,拍打堤岸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一个时代的哭泣。留存于世的十余万尊佛像,完整的只有不到十分之一。它们之中,除了64件知道下落外,绝大多数都去向不明。


纪录片《龙门石窟》中这样写道,“传说洛阳有种焦骨牡丹,即使被烧焦了枝干,来年也能发出新芽。那些被削去头手的佛像,来年也能获得重生吗?”




散落1500年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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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舍那大佛,已在这里端坐了1500年。她缺了手腕,面部开裂,但她依然端坐,那般从容,那样旷达。有些东西被留在过往的黑暗里,成为永远解不开的谜,却给残缺赋予了更深邃的美学意义。


临近黄昏,日影还在。背阴一面的窟门显出厚重而浓稠的黑,碑刻上开窟者的名字和佛像头上的火焰忍冬纹都看不见了。窟壁上,有一些细密如豆、个头极小的石佛,不仔细看,容易将它们认成一面因风化而略显粗糙的墙壁。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些指甲盖大小的石佛竟各不相同:左边这尊斜挎的袍带,到了右边即刻成了贴身的袈裟。历史的晦涩在这里显露无遗,那些动态的钎凿斧刻凝固了,成为刻石上颔首凝眉的面容。


但可以肯定的是,卢舍那大佛美得那么汹涌,若没有大唐盛世的洪流,是绝不会出现如此精美的艺术作品的。


文化的演进正如余秋雨笔下夜航的摇橹船,石窟即船桨漾出的水波。波随船动,而不能自扰。岸未动而舟已千里,这便带来了敦煌,带来了云岗,又带来了龙门。


我攀上东山崖壁上高悬的石阶,在暮色四合里等待日落降临。对面遥遥的西山渐渐看不真切,其间徐缓挪动着的游客如蚁群出巡。6点一过,窟内的灯准时亮起。散落1500年的光,像坠落山间的无穷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