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切尔诺贝利

切尔诺贝利曾被认为是全世界最安全、最可靠的核电站,然而极为讽 刺的是,1986年4月26日凌晨的一声巨响彻底打破了这仅仅维持了9 年的“神话”。在核灾难发生的36年后,切尔诺贝利事故仍被视为和 平利用核能历史上最严重的事故,但实际上,切尔诺贝利总体的辐射 量与外界的差异已经微乎其微。如今,切尔诺贝利在政府牵头下成了 一处旅游景点,为游客提供探索游览服务。




基辅清晨,明艳的阳光普照在独立广场 上,旅行社的接驳车晒着太阳,等候今天出游的十四名“勇士”,而我正是其中的十四 分之一。 整个一日游的行程始于军管隔离区最外 层的检查站。站内的士兵会按照旅行社递交 的名单挨个核对护照,并要求每位游客签署 一份安全声明,承诺会身着长衣长裤,不带 走隔离区里的任何物品,皮肤不与地面、草木、建筑有任何接触等。此外,导游还会提 醒所有人都必须严格按照官方规定的路线参观,否则后果自负。阵势搞得有点唬人,很显然,在这个人迹罕至、通讯不畅的隔离区,应该没人想要脱团擅自行动。从检查站开出20分钟后,接 驳车把我们带到了一座高耸的界碑前,碑墙 上竖写着“切尔诺贝利”的俄文名字,右侧 是核电站的彩绘浮雕,尽管褪色严重,但红色的“镰刀锤子”符号依然格外醒目,导游 示意我们可以凑上去合影留念。过了界碑就正式进入隔离区了,这里四下无人,草木荒深,如同经历过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纪念碑前的鞠躬

我们参观的第一站是切尔诺贝利镇上的 消防站。同名电视剧第一集出现的消防员瓦西里当时就是从这里出发的。导游着重介绍了消防站门前的纪念碑,这是参与善后清理工作并幸存下来的清理人为牺牲的清理人所建立的。纪念碑中间下方是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四号反应堆和它的烟囱,上方是一个镂空的地球和代表信仰的十字架。右边是第一批毫无防护措施就直接暴露在核辐射中试图灭火的消防员们,左边塑有四个不同姿势的人,最前面的是拿着专业仪器测量辐射强度的安全 员,在他身后的是冒死回到四号反应堆拉下手闸的技术员,视线下方跪着的是因受到过量辐射开始出现不良反应的伤员,最后面正要拍他肩膀的则是赶来救援的医生。这座纪念碑艺术化地再现了切尔诺贝利事故刚刚发生的场景,看上去非常震撼。时间犹如被封印在这组象征着残酷和悲壮的水泥群像里,化成人们心里久久回响不灭的警钟。后面行程的重头戏自然是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接驳车载着我们在寂静而繁茂的森林公路中穿行了十多分钟,我看到了路边掩映在树丛中的厂区建筑物,离发生爆炸的四号反应堆也越来越近。我看了一眼盖格计数器上的辐射值,已经达到0.23了。 当我们在人工河边的观测点远望四号反 应堆的弧顶石棺时,盖格计数器发出警报声,数值在0.28到0.35之间疯狂试探,于是在 场的游客开始比赛谁的数值更高。眼前的这座像蔬菜大棚一样的新石棺,其实是全钢铁覆盖的,于2017年由欧盟出资 建成,用来代替之前那座只有30年使用寿 命、并且早已裂痕密布的水泥旧棺,继续 “封印”四号反应堆中心的核辐射事故残骸。 新石棺的设计寿命为100年。“但100年 后怎么办呢?”有人问导游。可能是被问得 多了,导游不假思索地回答:“或许那时候 人类找到了消除核威胁的办法,不然就像这 样往原棺上再盖一层也不是不行。” 我原以为隔着河远观就已经是这次切尔 诺贝利“暗黑之旅”的极限了,没想到接驳 车随后就把我们拉到紧挨着新石棺前的小广 场上,目测距离这108米高的白色“大棚”只 有不到100米的距离。一下车,大家手中盖格 计数器的辐射值不约而同地跳到了0.8以上, 有的甚至超过1.1,此起彼伏的滴滴声在周围 响起,好像在演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这片小广场上除了我们团以外,汇集了 从世界各地赶来的游客们,大家好像拿了 “免死金牌”一样,争先恐后地站到核事故 纪念碑前打卡留念。这座曾经是“死亡”代 名词的四号反应堆,如今成了“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网红地标。 但对于看过书,看过电视剧,也看过博 物馆的我来说,切尔诺贝利绝不是冒险家或 投机者所谓的猎奇目标。这里实实在在发生 过一场举世罕见的巨大灾变,曾经是人类与 看不见的自然力量战斗过的地方,无论出于 被迫还是自愿,苏联二十万军民面对浩劫时 表现出的英雄气概,奉献出的年轻躯体,都 应该是刻进人类文明年轮里一道闪着光晕的 痕迹。 此时,盖格计数器发出的滴滴声,像极了无数奔赴战场的清理人视死如归的心跳 声。我独自走到纪念碑前,带着全部的敬意,深深地鞠了一躬。



荒凉的鬼城

从核电站厂区向北3千米,就到了有“鬼 ”之称的普里皮亚季。我们印象中的切尔 诺贝利核灾难地区,除了电厂本身之外,大 多指的就是这里。当年的核泄漏事故迫使新 迁此地的5万居民紧急疏散,从下达指令到全 部撤离,仅仅用了3个多小时,人们耗费9年 时间精心打造的“模范城镇”迅速沦为一座 空城。这块塑有“普里皮亚季”俄文名字的 白色路碑,记录着小城的开工日期——1970 年,与其南边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同步建 造,为的是给在厂区工作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们提供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完美家园。 “33年前,这里原本是苏联最年轻也是 最先进的城市,居民的平均年龄只有26岁, 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小城不仅拥有文化 宫、酒店、电影院、游乐场和大型超市,还 有15所幼儿园、6所学校、3所医院、35个小 公园、3个室内游泳池,外围是美丽的红树林 作为绿化带。连首都基辅的人都经常跑到这 里来,购买基辅没有的时髦货——这里曾是 整个苏联能买到‘香奈儿5号’的为数不多的地方之一。导游向我们讲述普里皮亚季当年的辉煌时,不难看出他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丝骄傲。然而,昔日的繁华都在电站爆炸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核辐射不仅造成了地理上的突然真空,也让时间永远地停留在了1986年。 我原以为今天的普里皮亚季会像很多文 章描写的那般,是一片阴森恐怖、寂寥荒芜 的生命禁区。但当我走进这片废墟时,眼前 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随着人类的仓皇出 逃,大自然重新接管了这片区域,粗壮的树 木、挺拔的蒿草正在回收人类遗留下来的建 筑,浓烈的绿色一点一点抹去水泥的灰色。 许多楼房的入口已经被厚厚的植被掩盖。拨开枝叶走进去,小心翼翼踏上锈迹斑斑、摇 摇欲坠的铁制楼梯,只见墙面已经剥落,水磨石的地板上布满了瓦砾和玻璃碎屑。我忽然觉得,在这里看到的一切竟然跟电影《我是传奇》里的画面如此相似。空无一人的纽约曼哈顿街区,满是砖块和汽车残骸的第五大道,杂草丛生的华盛顿广场公园。这些布景仿佛从美国径直搬到了普里皮亚季,曼哈顿换成了中心大街,华盛顿广场换成了列宁广场……也许,静止的只是人类 的历史,植物和动物重回到了本就属于它们 的领土,继续演绎生命的传奇。 不难发现,灾难让切尔诺贝利成了动植 物们的避难天堂。不过倘若你想在这里见到一米长的老鼠、两百斤的鲶鱼,或是三条尾 巴的狐狸,可能就要大失所望了……切尔诺 贝利没有基因突变的怪物,只有举着相机、 按着快门的游客。 导游也向大家辟谣:“2016年,切尔诺 贝利一带被政府划成了自然保护区。此前传 言,辐射造成了当地狼群数量的激增。有科 学家专门就此问题去做调研,发现狼的数量 既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同未污染地区的 一样。





” 穿过树丛的层层包裹,我们到达了普里 皮亚季最知名的标志性地点——儿童游乐 场。以往在照片或纪录片里看到的摩天轮、 碰碰车和旋转秋千就位于这里。时过境迁,如今这些游乐设施像被抽干血肉的躯壳一 样,毫无生气地伏在幽绿的背景中。这种肃杀在镜头里倒有点诡异的美感。导游告诉我们,游乐场本来计划在1986年5月1日正式开 放,可4月26日突发的核泄漏事故,让它永远 失去了营业的机会。 也就是说,游乐场自始至终都没卖出一 张门票,也从未传出过孩子们的欢笑声。想 到这里,不由得让人头皮发麻。 正式离开隔离区之前,按照惯例,每位 游客都需要经过辐射含量的安全检查,大家 各自站上检测仪器的卡位,把双手举起放在 机器两端,跟在医院做胸透差不多。只要辐 射含量不超标,机器就会亮起俄文“干净” 的指示灯,随后就可以昂首阔步地走出隔离 区了。外面阳光大好,天依然是蓝的,空气仿佛更加清新,就连鸟叫都愈发欢快了一些。但隔离区其实就在安检站门线的另一侧,除了地面上写的“禁止进入”,两边并没有任 何区别。时间好像在有意无意地抹去那些特 殊的痕迹,人们在伤疤愈合之后,似乎也会 很自然地遗忘当年的痛苦。 或许,就让切尔诺贝利这样荒废下去, 直到彻底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才是对今人 最历历在目的警示,也是对曾经把信仰与生 命葬送于此的清理人最庄重的谢意。只愿前事莫忘,后事之师。